离开上海(2/2)
张凤仪掩嘴微笑,笑了片刻,却又沉默下来。她知道林瑜是为了逗她开心,便强打起精神道:“周先生去后,你和元峰还继续学画吗?”
“可能不学了吧,我们其实也才入了个门,就算现在丢下手也不可惜。而且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老师。”
张凤仪想了想,“我家二叔最近在西藏路附近开了个画室,你和元峰有空可以去看看。我二叔和顾家伯伯是朋友,你们要是来学画,他肯定很开心的。”
“你家二叔是?”
“我二叔叫张眉孙。”
林瑜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,仿佛第一回去锦江礼堂的时候还见过一次。不过她又想起了唐知文曾经说过的话,明年年初之后不要往外跑,某些区域尤其不能去。所以继续学画这件事还是搁置一段时间吧,学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不是吗?
林瑜便婉言道:“此事也由不得我做主,且看顾伯伯怎么安排吧!”
张凤仪瞬间想起了她的身份是顾家远房的表小姐,平日里跟着元峰念书,与其说是同学不如说是伴读,便了然的点头,“你看着办吧,做学问不容易,有条件学下去就不要半途而废。不然有朝一日嫁为人妻,像佳琪姐姐这样,就是想继续学也学不了了。”
林瑜默然靠在长廊的柱子,望着庭院中的一株初绽的红梅发呆。冬日的凉风袭来,红梅的暗香扑鼻,为伫立在长廊中的两人平添了一抹清幽。
不久之后,唐知韵离开了上海前往美国,张凤仪也在元旦之后不久悄悄的去了北平。她没有告诉别人,只是离开的当天电话告诉了林瑜。
“她张凤仪是什么意思?告诉了你,偏偏不告诉我?难道谁还强留着她在上海不成?”顾元瑛听闻林瑜的转述,很是生了一会气。
林瑜劝道:“张姐姐是怕大家难过,所以才不告诉你们的。”
“谁为她伤心了?唐姐姐去了美国我都没难过,她不过是去了北平,有什么好难过的。”顾元瑛顿了顿,又问:“她可是嘱咐你告诉其他人?”
林瑜点头。
顾元瑛哼了一声,“算了,不用你一个个说了,我来告诉她们吧。这个张凤仪,下回她从北平回来,我肯定要好好训她一顿。走了都不提前说一声,害得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。”她咬着涂着精致的口红的下唇,将手里的茶杯“铛”一声扔到托盘里,细细的眉毛皱起来,愤懑的神态中带着一丝伤感。
林瑜其实很能理解她的心情。当日新月剧社有多么热闹,今天好友闺蜜走的走嫁的嫁,就有多么冷清。撞到了这位大小姐的枪口上,林瑜自然不好多说什么。她想着横竖学画的事情要告一段落,不如先回书房,把原来的画具收拾收拾,免得丢的乱七八糟以后找不到。
便偷偷溜出了会客的偏厅,一出门没走两步,就发现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。
林瑜头也没回往前走,道:“你跟着我做什么?不是在跟我冷战嘛?”
自上回周翔先生的葬礼上,顾元峥撞见了林瑜和唐知文的会面之后,两个人回来就小吵了一架。顾元峥生气林瑜不该和花花公子交往过密,而林瑜则懒得搭理这种自以为是的小鬼。
顾元峥有一肚子话想说,憋到现在也是不容易。他方才在门外听了顾元瑛对林瑜发脾气,本来想进去帮她说话,一想到她油盐不进的脾气,又懒得去帮她了。
顾元峥撇撇嘴,跟着她进了书房,“哐当”一声带上了门。毫不客气的坐在林瑜的书桌前,随手翻动着书桌上的课本,就是一句话也不说。
林瑜默默整理自己和顾元锋的工具箱和画板,他不开口,她也懒得说话。
顾元峥在书桌上乱捣鼓了一会儿,见林瑜没搭理他,忍不住道:“刚刚瑛儿为什么那么生气?”
“你不是在跟我冷战吗?今天又过来找我做什么?”
“我……”顾元峥肚子里憋着一股气,“我不是关心你吗?干嘛这么不识好人心?”
“哦,那多谢顾二少爷关心了,我是和女同学交朋友,并没有勾搭外面的花花公子。”
顾元峥听她话说的阴阳怪气的,大概还是为那天的争吵耿耿于怀。讪讪的摸着鼻子道:“我知道你是在和新月剧社的张凤仪打电话,我听说她父亲去北平做教授了,她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。”
林瑜把早先洗好的笔刷整齐的收在盒子里,啪的关上盖子,放回书架下面的柜子里。
“所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?就为了闲着说两句废话?”
“才不会废话。”顾元峥嗫喏一声,想起前几天偷听到大哥顾元崇的电话。清清嗓子,“我听说,虹口吴淞路、武昌路那一带突然多了很多日本人,每天晚上还有很多车开过去,似乎在运什么东西。”
“你是听谁说的?”林瑜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。
“我昨天听大哥跟我二叔说的。二叔说,虹口、杨浦那一带本来就有很多日本侨民,开了很多钟表店、服装店什么的,还有很多纺织厂也在虹口四川路附近,名义上那边是公共租界的地盘,实际上跟日租界已经差不多了。大哥说,他们发现那一带车辆和人员流动有些不对,提醒二叔注意那边的厂子。”
林瑜立即想起了唐知文说过的话。
顾家的纺织厂占了顾家生意的一小半比重,顾明均本人还是上海纺织协会的会长,他家的工厂几乎是挨着虹口盖的,如果唐知文所言无误,日占区不久将有一场战事,那么顾家的纺织生意必然大受影响。
“所以……你是信了唐三少爷的话了?”
顾元峥哼唧了一声,“他以为打仗是小事吗?说打就打。还没到时候,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。”
他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想起那天大哥说话时慎重的语气,心里早已将唐知文的话信了七八分,只是不好对林瑜认错而已。如果真的要打仗了,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有二叔操心,他在交通大学念书,距离虹口也远得很。只是这战事一起,只怕百姓又要遭殃了。
林瑜把画板靠在墙角,神思突然有些恍惚,她突然抓住顾元峥的胳膊,“我想去吴淞路那一带看看,你……能带我一起去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