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(2/2)
她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手,打翻了水杯——
被调和得刚好的温水溅落在床单上、地板上、顾易明身上。一次性纸杯落在地上,打了几个滚,又旋转了几圈,英勇就义。
“我……”
她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。紧接着,立马双手抱膝,蜷缩成了一团,不住地发抖:“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
“没关系。”
顾易明不以为意地从旁边的桌上抽出一张纸巾,擦了擦自己的衣服。这女孩儿目前的状态比想象中的还要脆弱。她在害怕。害怕一切与童年阴影有关的场景:爸爸的暴力、妈妈的浪荡,支离破碎的家庭。所以她还原了幼年的时候,身临其境的姿势。就是这样,胎儿躺在母体里的姿势。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体现。
哪怕只是一杯水,也会勾起她的阴影。如果没记错的话,这女孩儿的爸爸就是在赌场喝了一杯被别人加过料的水,才进而染上了毒。
生活对她太过残酷了。如果说成长总要付出代价,那这代价未免也太过惨重了。有时候顾易明也会想,如果成长的代价是剥夺你生命所有的阳光、微笑和爱,让你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,成为这弱肉强食的社会中,一环拼命向上爬的食物链,而不是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人……那么这样的成长还是否有必要?
这个问题没有答案。因为每个人的成长经历是既定的,没有选择的。既然已经发生了,那就只能遵循命运的轨迹。
顾易明轻叹一口气,打算离开。留给女孩儿一个自我疗愈的空间。
“床头有座机。需要的时候联系我,号码是6006。”
出门后,助理迎上来:“怎么样?”
白二少亲自送过来的人,还提出了相当苛刻的要求,整个机构自然是高度关注。所谓一周时间,按理来说几乎不可能。但即使如此,还是要争取尽快。总不能与这位大客户的要求相去甚远。
助理眼巴巴地盼着,顾易明倒是不以为意:“就那样。”
助理气得脸都皱了,轻哼一声:“顾医生,就你一天到晚的没个正经……”
“心理学上的问题,有什么好说的?有的人下一秒就走出来了,有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。所有的治疗手段,咨询、药物,甚至催眠,都只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。关键还要看患者自己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不用担心,这女孩儿我相信她没问题。”
顾易明说着,又回头看了一眼特殊护理诊间:“等会儿我再过去和她谈谈吧。但不是现在,现在先给她一点儿时间。”
“你有信心吗?”
“嗯,”他说,“以我对她的了解,她不仅特别脆弱……还特别坚强。”
夜里。
白泉过来探望的时候,顾易明刚和原雪谈过话。
“怎么样?”白泉问了和助理一样的问题。
顾易明有些哭笑不得。那女孩儿从小没被当成过掌上明珠,这一次倒是难得体验了一把万千宠爱的感觉——全世界都在关心她怎么样,作为她的主管医生,自己还真是压力山大。
他巧妙地回避了问题:“你现在最好先不要进去,她可能并没有准备好见你。”
白泉静默了一瞬,倒是出奇的坦然:“没关系。那我就在门外看看,或者有监控的话也行……”
“我的二少,我们这儿是心理咨询机构,不像你们公司,每个角落的安装了监控,那样患者会疯掉的——说起这个,我倒还想问问你。你到底是怎么把她给带过来的?是绑架呢还是绑架呢?”
“我……”
“好了,不用说了。我都知道,”顾易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老友的肩膀,“以后别再这样了,如果你真想让她成为你未来的妻子的话。”
“嗯。”
这个话题没有来得及继续。因为“嘎吱——”一声,一直紧闭的特殊护理诊间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。女孩儿就站在门口,穿一套宽松的休闲装。一双幽黑的猫眼定定的,落落大方地看向正说着话的两人。
寂静。
她的视线飞快掠过顾易明,在白泉脸上停顿了几秒。接着,又问顾易明:“他来了,你怎么不通知我?”
顾易明不可置否:“你想见?”
“不想。”
白泉的眼神有一瞬的黯淡。
“现在不想,过几天再说吧。”
女孩儿转过身,背对两人。半边脸暴露在灯光下,半边脸隐没在门框投下的阴影中,一张美丽的脸孔同时混合着天真和危险两种气质:“今天你先回去吧。这几天你也不用过来了。等我想见你的时候,我会主动跟你联系的。”
眼看房门又快要被合上了,白泉冷不丁地问:“你是在报复我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报复我曾经对你呼之即来,挥之则去?”
女孩儿的声音响起来,冷冷的,又有点儿好笑:“你知道吗?人说出来的话,就像一面镜子,会反射出自己内心的想法。也就是说,此刻如果是你,你一定会报复我——但我不是你。”
她一字一顿,掷地有声——
“白泉,你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。”